我走那日,明竹又哭又闹,眼泪都不知流了多少,我其实也是想哭闹一番的,把自己心中的委屈,害怕,愤恨全部发泄出来,但我实在没力气了,只是一个劲地咳,咳得面色苍白,嗓音嘶哑。
我从小是被娇养长大的,锦衣玉食,仆从环伺几乎已成习惯,自入冷宫后,这些便都骤然远离了我的生活,如今,更是连我自己都变成了一个卑微的仆从。
富贵荣华,阶下之囚,这样的天壤之别,果真仅是一念之隔。
兴许是知道
我以前的身份,又或是别的原因,浣衣局里的掌事嬷嬷并未故意为难我,她按最低的标准给我分配任务,甚至经常对我多加照拂,可即便如此,我也没能支撑下来,我总觉得自己的生命正加速流逝着,已经快到尽头了。
终于,在一个飘雪之日,我一头栽进衣盆之中,冰凉刺骨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但我却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周围充斥着龙涎香的味道,我眉头轻攒着,缓缓睁眼,入目是一片明黄,我神识很是恍惚,久久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活着。
我揉了揉半糊半醒的脑袋,扶着床沿缓缓起身,环顾四周,若我所见并非幻象,这里应当是……季桓的寝殿!
我莫名有些惶恐,赤脚下地,迫切地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胆大包天竟将我送来了这里!
外面一片寂静,不见一个宫女侍卫,我跌跌撞撞跑进殿外的园子里,忽而隐隐听得利剑从空中刮过的声音,我往旁边一挪,躲到粗壮的树干之后,透过光秃秃的枝丫,默默注视园中动静。
只见一人影自空中飘落,白衣与雪花融为一体,手中长剑如虹,挥洒自如,他行踪如影如风,似鬼魅一般,一个眨眼,便已移至我身前,而那剑尖距我咽喉仅半寸之遥。
冬日暖阳倾泻而下,我与他隔着横亘的枝叶,四目相望,刹那之间,恍若初见。
我舔了舔自己干涸的唇瓣,隔了许久,才努力从喉中发出两个沙哑的音调:“陛……下”
长剑陡然回鞘,他剑眉横斜,双眸如寒星般危险莫测,薄唇中只淡淡吐出两个字:“醒了。”
我回过神来,微微垂首,毕规毕矩地跪下,向他行大礼:“臣……”我方才吐出一个字,恍然意识到什么,旋即改口:“奴婢参见陛下。”
他眉头几不可闻地蹙了蹙,面无表情绕开,从我身旁走过。
我丝毫不敢乱了规矩,尽管膝盖已被冰雪侵蚀得毫无知觉,也仍旧跪伏于地。经此大变,我总归认清时势,有了些自知之明,再不敢如往昔般任性肆意,不分尊卑,唯恐不小心惹恼了他,我上官一族便会被斩尽杀绝。
忽然,他停下脚步,转身瞟了一眼我赤/裸的双足:“从今以后,你便是秦霄殿的婢女,具体事由,青栀会安排。”
“是。”我一句话也没多问,十分顺从地答道。
他更不愿多留,转身便大步离去,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我终是耐不住喊出了声:“陛下!”
因为经常咳嗽的缘故,我的嗓音并不美妙,稍稍用力一些,便如同风吹破罐般刺耳而诡异,我甚至不确定他是否能听到我的呼喊,但他身形一顿,没再往前走。
我即刻扯声道:“敢问陛下,奴婢的家人如何了?”
上官满门皆为季桓肉中之刺,我已尽了最大的气力去保全,他先前虽许下过承诺,我终究不能完全放心,毕竟,我如今留着这条命,连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族人能安然地存活于世。
他迟迟未回答我,过了许久,才施舍般开口:“没死。”
他的声音很冷,比这寒冬冰雪都冷上半分,我暗自松了口气,再抬首时,他早已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