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主仆两人来到喜堂,满座喧闹的宾客有了片刻的寂静,一时之间忘了手中的动作,顾湘宜却是面不改色地穿过人群,直奔主位的崔时而去。
大红喜袍穿的懒懒散散,崔时正坐在主桌,左手抱着一身嫁衣的新娘子,右手搂着的是几天前过门的小妾——青楼头牌牡丹,隔座还坐着更早纳来的扬州歌姬云婉,几个女子虽不是国色天香之辈,却也是各有千秋,当真是坐享齐人之福。
自顾湘宜进门之时,远远地,崔时便注意到了她,不得不说他身边的几个女人性格乖巧的、多才多艺的、娇俏妩媚的……什么样的都有,却也是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她,只可惜,这人空有美貌气度,但这性子却是桀骜的令他讨厌,所以过门之后,总是与她针尖对麦芒,久而久之,他开始以折辱顾湘宜为乐。
他希望有朝一日能磨平她的性子,他的内心期待看到这个女人“丢盔弃甲”求他的一幕,左右在顾家她是个爹不疼娘不在的“可怜虫”,也不会有人找他算账,但是这个把月来,他始终未能如愿,反而在日复一日的“较量”中,自己被气得半死。
顾湘宜来到主桌,斜睨了一眼占了主母位子的云婉,后者被她淡漠的眼神扫到,顿时站了起来,退到了一旁,颤抖地叫了一声“夫人”,原本依偎在崔时怀里的牡丹见状也要起身,却被他摁住了动弹不得,而她这一举动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这不唯唯诺诺的模样下,看向顾湘宜的眼神却充满了炫耀和挑衅。
“大喜的日子,你姗姗来迟不说,还哭丧个脸,给谁看”,崔时说话了。顾湘宜懒得理他,眼里、脸上写满了淡漠疏离,端起新换的酒杯:“府上忙碌,招待不周之处请各位海涵,湘宜来迟,自罚一杯,诸位请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毫不做作,起的是大家风范。
“夫人好气度”,不知是谁起哄了一句,一时之间倒也引得不少附和,崔时听着周围的恭维之声,顿时面色一沉,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也赌气般闷了一口酒:“那本少爷要谢谢夫人大度海涵了”,这一句夫人说的咬牙切齿,恶意满满……顾湘宜的落座使得这主桌的气氛多少有点凝重,随着歌舞进场,这段小插曲也没有多少人再放在心上,片刻的功夫,席间又恢复了热闹。
满场舞姬吹拉弹唱,歌舞俱齐,崔时边喝着酒边看着,但看来看去都没个新意,扭头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顾湘宜,敢让他当众难堪,此“仇”不报,以后他还怎么在官家子弟圈里混下去,想着想着,一个“损招”油然而生。
“听说夫人,弹的一手好琵琶,一首《入阵曲》名动天下,本少爷今天娶妻,你这个正房不该来一曲,给我们助个兴么?”崔时挥手遣散了跳的正欢的歌舞,盯着顾湘宜,开口道,满满地不怀好意。
“我也听说,姐姐的《入阵曲》弹得极好,曾一曲名动天下,今天能耳闻真是三生有幸……”牡丹见缝插针连忙笑着附和,同样的出身,可比起云婉的怯懦,不争不抢,她这个红极一时的头牌,颇有些狂妄自大,就是见不惯大家闺秀心高气傲的模样,所以平时她也会变着法的帮着崔时让顾湘宜难堪。
崔时娶了顾家嫡女后疯狂纳妾的事在西京里也不是什么秘密,可惜夫妻二人感情到底如何,其中真假倒无人证实过,今日一见,不少宾客面色未变,心里却已了然,看来两人确是怨偶无疑,不然崔时大小也算个官员,为官之人都是注重面子的,要不是有意作践,谁会把自己的正房夫人推出来当众献艺。
顾湘宜闻言,目光一闪扫了一眼崔时,然后定在了牡丹身上,这一眼并不凌厉,却看的她浑身冷战,使得她仿佛做了亏心事般连忙躲闪别过了头。
“让我弹曲子,你,还不配”,顾湘宜唇角微弯,面容沉静,却是掷地有声地反讽了一句,虽然话是回给牡丹的,却一语双关,毕竟这个你,代表谁,在场的人心里明镜似的知道。
再一次吃瘪,崔时彻底气急,“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惊得众人一颤,顾湘宜未加闪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摔倒在地,若不是她早年习武,有点功夫底子,不似平常的官家小姐那样如弱柳扶风,早就晕过去了。
“小姐”,秋雨赶紧扑到了她身边,顾湘宜歪倒在地,有血自嘴角溢出,嘴里满是腥气,耳朵有些轰鸣,秋雨唤她的声音也有些模糊。
宾客们见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却无人上前,毕竟这是人家夫妻的家事,总归和自己无关,强出头不礼貌,管不好没准还得惹一身骚,所以此时都默契地选择做起了缩头鹌鹑,静观其变。
“少爷,我也会弹琵琶,不如我来吧”,新过门的柳氏一直在旁边察言观色,默不作声,这桩婚事本就是强求强娶,一定意义上她也与顾湘宜是同病相怜,崔时的所作所为更是令人作呕,见满堂无声,她倒是难得鼓起勇气,站出来给顾湘宜打了个圆场。
崔时哪听得进去,正恨恨地瞪着顾湘宜,手心火辣辣地疼,这个可恶的女人竟然又当众拂了他的面子,还说的如此大义凛然,这如何能忍:“来人,去夫人那,把琵琶给我取来”,他记得,顾湘宜有一宝贝,是一翠玉琵琶,不知有何来历,但看成色也知天下仅此一把,更重要的是那是她的心头宝,寥寥几次去她那,都看到她在细细的擦拭,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眼睛里是深深地怀念,那样的她,没有面对他时的冷若冰霜,也没有面对其他人时的淡漠疏离,完全像换了一个人般安静温婉。
“崔时,你敢”,果然,听到崔时要动琵琶,顾湘宜的脸上难得露出了愠色,崔时见状嗤笑了一声,似是十分享受激怒她的过程,仰着下巴威胁道道:“你看我敢不敢,既然你这么心疼你的琵琶,我偏要毁了它,要不你求我呀”。
说话的功夫,已经有人取来了那把琵琶,果然是一把精品,湘妃竹为品,梓桐木为面,花梨木为背,周身还镶嵌着品色纯粹的翡翠,虽未被拨动,单看品相就足以勾得人心痒痒,
“不要……”一见她挣扎,崔时忙令几个婆子上前,顾湘宜和秋雨被牢牢地束缚着,眼睁睁地看着崔时自手下那接过了琵琶,似笑非笑地一点一点的在上面摩挲,那邪恶的表情令人不寒而栗:“你给本少爷认错,我就把它还给你”。
“呸”顾湘宜啐了一口,挣扎着想要挣脱身后的两人,奈何双拳难敌四手,未能如愿,“很好,我倒要看看,是你嘴硬还是这玉琵琶硬”,崔时脸上扬起一个狞笑,丑陋异常,退后一步,将琵琶高高举起,在场的人都屏气凝神,目不转睛的盯着阳光下的一抹青色……
千钧一发之际,“唰”只见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穿过崔时的手臂,直直地钉在了正堂的门上,有血自箭尾缓缓流下,在地上绽出大片血花,趁着众人错愕的空档,顾湘宜拼命挣脱了钳制,一个闪身翻滚吃力地接住了摇摇欲坠的琵琶。
她牢牢地将琵琶抱在怀里,眼角有泪一滴滴地滑落,纵然在崔府受尽了万般委屈,可她从不曾示弱,如今却是为了这一把琵琶哭了,可见崔时此举真的戳到了她的痛点。
在场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离崔时最近的牡丹被溅了一脸血,尖叫着倒在地上,而崔时的胳膊被穿了一个血洞,正痛苦地在地上在地上打滚。柳氏和云婉站在一旁手足无措,也不知该不该扶,直到府里的护院闻声赶来,管家才把崔时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