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失眠。当x城魔法师分会的那座巨型无人机械钟敲九下的时候,我已经梳洗完毕躺在床上了,但在刚刚我还能听见那可恶的钟敲响十二点半时的阵阵回声。
我想睡着。
为此,我尝试了好几种方法:首先是拉上窗前的丝绸窗帘,在平日里我喜欢让清晨的阳光直射进室内,早早开始新的一天,但是现在,我宁可不要看窗外过分明亮的上弦月照射邻居们高低起伏的屋顶。那些白花花的亮光让我心烦。
我躺回黑洞洞的床上,可是窗外总有些声音让我分心。有几分钟,我确信我听到一个喝醉了酒的人绝望而含混的喊叫,听上去像他被一个丧尽天良的水之元素使坑了一大笔钱。
因此第二步是隔绝声音。我摸黑光着脚跑到书房,找来被我扔在扶手椅上的开了线的靠垫,从那里掏出一团棉花,用它们塞住我的耳朵。但是,动脉泵入血流的声音还是在我的鼓膜上边响个不停。于是我从床上跳起来把棉花扔在地上,低低地骂了一句。为什么我的血流得这么快?
有可能是天太热。我觉得我坐立不安,浑身发燥,于是又拉开窗帘把过热的脑袋贴在玻璃上。玻璃的冰冷让我打了个寒颤,提醒着我现在已经进入深秋。这时候只穿着睡袍的我突然感觉到秋夜的寒意。
我又躺回床上,把被子拉到下巴颏。
我不应该睡不好的。首先,我没有工作压力。施美尔那蛮不讲理的举动近乎于让我停了职,因此在他骂了我之后我也怎么没回过卫生司——虽然薪水倒是照领不误。我可以在这座城市随意停留,甚至有时间去谢雷那里——对啊,为什么我要到谢雷那儿去?
因为我答应嘉蒂雅给他们送吃的和过冬的衣服。我上一次去看他们的时候,谢雷已经能支撑着坐上一会儿了。可是,为什么我答应了这个鸦黑色头发的小女孩?
这似乎没有理由。当你看到一间穷酸的空屋,屋主带着一副可怜相看着你,身上的衣服只是薄薄的几块烂麻布草草缀在一起……也许很多人都会给他们送送东西,发泄一下爱心。
可是作为国家机关的公职人员,我应该出入的不该是这种屋主会穿着破旧衣服的场合。我应该把钱花在正经一些的行当上,比如,光顾一下某几家价廉物美的裁缝店,让他们给我定制几套拿得出手的阔气礼服,好借此出入高级一点的酒会应酬——那里衣冠楚楚的权贵们会穿着打理得一尘不染的小羊皮靴子轻轻踩着花样繁复的镶木地板走来走去。对啊,我甚至应该出席那个施美尔举行的午餐会。那个名字很长的同事似乎经常在施美尔的午餐会上向司长的某位亲戚家的女儿大献殷勤。
这时候我想到了我睡不着的原因。
我在为和谢雷相识的这档子烂事焦虑不安。
我和他见面绝不超过五次,为什么我要对这个随处可见的社会底层的渣滓印象如此深刻?最开始他只是一个在街上求操的卖淫的私妓,我只是把他抓了起来。仅此而已!像他这样的非法男妓在X城这样一座大淫窟原谅我这么说简直要多少有多少。
可是他对你说过他曾经的遭遇……
然后呢?为什么我要把那么长、那么混乱的一个故事当真?也许很多娼妓都会跟他们的恩客讲些半真半假的悲惨经历。这一点甚至连昏聩无能的施美尔也提到过。就因为他身上那些大大小小、摸起来粗糙、微微发烫的隆起伤痕触动了我?但那些也有可能是伪造的。我知道有一帮乞丐,会给随便什么健康的人身上沾些面粉和成的东西,然后这个健康的人就能拥有一个完全可以以假乱真的烂疮流脓的伤口。
可是在非法酒馆里发生的一切怎么解释?为什么那个办事员要朝谢雷发难?要演出这种闹剧完全没道理。我觉得我那一向运转地很流畅的大脑在这里卡住了。硬说他们是串通好了根本说不通:根本之处在于没人从这活动中收益。办事员被我打了一拳,而谢雷被逼着灌下一杯他根本无法承受的药物——甚至在我的怀里差点死掉——如果他甘愿用剧烈的痛苦只为了换取我的些许怜悯的话,那将完全是毫不值得的交易。
事到如今我到底给了他什么?怎么会有人做出这一切,只为了我递给他的两个篮子——一个放着面包、牛奶和炖牛肉,另外一个放着两条我用不上而且花纹很难看的毛毯?
好吧,之前还有一点点钱。
完全没道理。我突然感觉一切都是这么不可理喻。我身边的所有人似乎都在坚持着一些在我看来毫无必要的原则。司长施美尔同被抓来的非法娼妓性交时毫无良心上的障碍,但如果身边的人真要为这种服务付钱却又火冒三丈;而我那位名字很长的同事除了喜欢在上楼梯时故意磨磨蹭蹭地挤在我前面之外就只对巴结权贵亲戚的女儿们感兴趣,即使为此他要源源不断地往外掏钱......为什么人们要这样非理性?
快刀斩乱麻。我默默念道。
要想解释我目前的遭遇其实很简单。我在执行公务时遇到一个又憔悴又疲惫的瘸腿男妓,一个在战争中被俘虏、之后受了重伤的火之元素使……然后这个出卖身体的人出现在旧石桥到闹鬼的人民公园一带——身边还跟着一个半大的女孩子。
思考再次出现了停顿。
这就是我为什么一直感到不对劲。
假如说谢雷的过去只有一处存在着模糊不清的话,那就是这个地方……这种转变。